万古生

【黄金】白花

伪民国,参考京华烟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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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东城巷子西口那座大宅一大早就有些热闹。

        府里最近缺人,赶着有牵线的介绍了一批过来,仔细问过后留下了几个。

        夫人有些虚寒陈疾,专留了个懂医药的,名字是金麒。那人也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,实在太年青了。夫人问他:“是跟谁学的,还是去的学堂?”金麒说家里传承的东西,也读过几本书。原来是祖传,难怪年纪虽小也不见绌。再问他这种家庭的人怎么会出来做事,却怎么也不肯细细说道。

        金麒留在府里有了份差事。药房的事清闲,他不忙,在这屋外又养起了花。本来那株花快枯死了,金麒照顾几日,居然又长了新芽。枯褐枝干上颤颤巍巍抽出一朵叶,看样子还能开花也说不准。这边的花种在屋外亭边,不如花园那边的上心,稍有些娇贵的枯萎也是常有的事。

        大小姐来给母亲取药,见着这花还能长出新枝来又问金麒也懂花草?大小姐让他去看顾花园。这可不是那么清闲的差事。看这人神色似乎并不情愿,她好心解释说工钱是不会少的。主雇吩咐的事,金麒也没什么拒绝的余地。花园有专事的园丁,群芳娇艳,不用他多做什么,固定的每几日修剪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花树旁那个姑娘停下手上的动作,明亮漆黑的瞳孔毫不遮掩地打量金麒。她好奇问:“你是新来的园丁?我之前怎么没见过。”哪找来这么个人来侍奉花草,人长得标致,衬得花也漂亮。

        这花园与其说是宅子里夫人的,不如说是这姑娘的。府里可没有比三小姐更喜欢花的人了。那时离家许久的玉卮回府,朝气蓬勃得像拔节的青竹,简直要把这里捅破天。

        三小姐问了他的名字,点点头说:“去做你的事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金麒不像在做一份差事,他摆弄那些花,就和玉卮在花园里游逛一样,让人看着舒服惬意。又过了些日子,玉卮才知道原来他是给母亲问诊写药方的,恰好被大姐吩咐来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玉卮碰着金麒,挥手招呼他过来,问:“你在忙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金麒说:“没有别的事要忙,小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是刚好,”玉卮又问他,“喜欢看书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识得几个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以前那些文人墨客说话写书前端着调调,先自谦自贬一番,接着洋洋洒洒看得人头疼。金麒也隐隐带着这架子,平淡的语调不卑不亢,仿佛下一刻坦然一句自己是白字先生也不足为奇。过去药房里的伙计取得了药草,也未必能读的书。玉卮不问他读书如何,他也不予回答喜欢与否。

        玉卮坐在秋千上,把手里的报纸递给他。“那你读给我听吧,我有点累,不想看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金麒的声音沉静,一则枯燥的消息被他读出来也生活了些。玉卮抓着绳子,额头轻抵着手背,思绪也跟着沉静安谧,迷迷蒙蒙的神思飘忽,逐渐也听不清旁边的人在念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玉卮猛一点头,惊醒过来。她抬头张望一眼,金麒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,伸手扶了扶,免得这位小姐失了稳。他沉静的声音说道:“小姐累了不如先回房歇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玉卮从秋千上起来,天见长了果然容易瞌睡。她不接过那份报纸,说:“你拿去吧,这个我已经看过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就像碗安神汤一样。金麒好几次被玉卮抓去读些东西她都会精神疲倦,一份刊物听不完便要休息。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过分无趣了,才被三小姐叫过去催眠。

        后来玉卮又让他读些书上的话来听,倒是一直精神奕奕的。金麒心想,或许是这书她还没有读完,不会随便送出给人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玉卮是留学回来的姑娘,脑子里装的都是外面的新思想,人也是活络的。府里的小姐都没有旧社会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做派。表小姐比三小姐还要小几岁,跟着也眼界开阔,在外面和同辈的姑娘们读书。那些小姑娘见过玉卮,很喜欢她。

        表小姐来府里的时候抱着姐姐抽咽哭泣,好问歹问才知道是个姓莫的又去学堂里捣乱。

        若是因为玉卮喜欢花草书本就当她是个娴雅的,那就大错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玉卮听了妹妹的话,腾的起身出了屋门,扫视了院内捡起一根三尺长圆润结实的木棍。她口中骂道:“就知道那个姓莫的夯货不是个东西,不给他一顿教训当真敢欺负到姑娘头上。我今定要敲断他的胳膊掰折他的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表小姐让姐姐这阵势惊得也不哭了,拉着姐姐就往屋里劝,玉卮身边的小丫头也抱着她的胳膊好言好语的清火。

        夫人过来这瞧见了,口中佯怒一句:“拿着根木棍要做什么,这成什么样子?”

        玉卮不在母亲面前说些浑话,悻悻把那棍子扔回原处,转头说:“身子骨不舒服,拿它敲背。”夫人让她这伶牙俐齿逗得嘴角扬起,知道女儿心性大,但如今也是个大人了,不该和小时候一样无所忌惮的调皮。

        丽娟见夫人不追问,笑嘻嘻道:“三小姐最近忙得辛苦,我每天都要帮小姐揉捏纾解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几个人又进了屋,玉卮经这么一打岔也不提教训姓莫的事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那莫二夯货到底是挨了一顿揍。月黑风高,谁也没瞧见。莫家见着孩子鼻青脸肿,仗着势四处折腾,非要局里找出这胆大的。可惜这事折腾月余,也没寻出罪魁祸首,只能吃个哑巴亏。

        蠢货挨打那晚玉卮恰值回府晚归。下面的人大都回房歇着了,偌大的宅院中寂静缄默,没人瞧见也好。

        星月石径为伴,玉卮手上多了个灯笼,金麒递给她的。玉卮心里奇怪,两个人只有一个灯笼,他要怎么回去呢。他不说,玉卮也不提。拿过灯笼自己回到房中,这才有些懊悔。那边小路交杂,金麒摸黑过去也不知多费多少时间,万一再踩个水可就不好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他没踩水。玉卮第二天去药房时可没见着那边院里晾着什么衣裳。

        金麒给她淤青的指背上抹了药,又拿纱布细细包扎起来,嘱咐了几句。玉卮反思自己没用个趁手的东西,稍使点劲,也给自己整出些淤青。

        金麒说:“这样有点冒失了。那人只挨了顿打,也不知道错了什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玉卮呵呵笑道:“他知道有什么用,只要这家伙出不了门没法惹事不就行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真是个简洁利落的方式。金麒微微笑问她:“这伤是怎么回事呢?”玉卮狡黠说:“有人提起就说是我失足擦破了皮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金麒在府中时间不短。夫人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走,只说家中有事实在不能继续留下,也只好让他离去。他离开前想着是否还要向一个人告别,又觉得多此一举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这里。金麒想,要和她说再见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玉卮看了眼几乎和他人一样寡淡的行装,挡着路问:“寻到要找的东西,这是要走了?”金麒有些吃惊:“并没有,三小姐怎么知道的。”玉卮继续说:“可能是你不够小心。你好像对这很熟悉,到底是什么人,在找什么?”她的观察一向敏锐。玉卮不曾和旁人提起过。直到现在才问金麒,因为她相信他。

        金麒并没有说实情。小的时候家里兄弟打闹,在府里各处藏了些小物件,那些男孩们玩藏宝寻宝的游戏。金麒找到一些过去的东西,但最重要的却始终没有寻到。或许是真的丢了。他回避玉卮的问题,只是重复说要离开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真的必须要走?玉卮看他态度如此肯定,咽下这句话,她不做强人所难的事。玉卮和他道别。金麒温和的目光看着她:“我以前住在这里。”他在说刚刚那句话,又接着道,有机会的话希望还能再见她。

        玉卮在想他话中的意思,等缓过神来却只留了一个迷蒙遥远的背影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金麒额外带回去的东西很薄。几份仔细叠好摞在一起的刊物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是宅院里的三小姐。即使第一次见面她就知道了金麒的名姓,却从未提起自己的名字,而这本来也是不必做的。金麒从其他人闲谈中偶然得知。那些人提起,兴许当作是白花,打趣难怪三小姐爱花。

        并非如此。

        玉卮。

        今有千金之玉卮,求之难得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些刊物不同,大多都有同一个人的文章。或是铿锵高亢,或是清新自然。金麒私心想着能从这些文章里读出一些别的意味,但也只是私心想想罢了。他不舍得将报刊裁剪,便将文章词句尽数抄录下来,连同报刊一起好好存放在书房里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些娟秀小楷似是活了,能与这位俊爽的女郎直接说话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没有人知道金麒家中的情况,也没有人知道他住在哪里。玉卮自然也不知道。不,她或许知道一点。玉卮猜想,或许他是这宅院先前主人家的少爷。


        未过两年,北方战事挑起。玉卮拜别母亲姐姐,毅然进了军队。在行军途中,她遇到一位别后相逢的故人。也就是这次相遇,给了玉卮和金麒完全交心的机会。玉卮一直以为自己不会结婚,遇到志同道合的人实属不易事。缠连几年的相识,她还是遇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玉卮拿出一枚温润莹澈的玉佩,纹饰繁琐精致,纂刻着一个“露”字。她见金麒神情异样,便放他掌心中问:“你认识?”

        金麒细细打量这玉,对上玉卮眼中盈盈笑意:“这是我的,如何会在你那?”

        玉卮说:“当年我让人改了花园,他们从地里挖出一个木匣子,没想到放着这么贵重的玉器。后来你又和我说在府里住过,我猜你来要找的是否就是这玉佩。当时就要和你说的,谁知道竟走的那么快,也没了机会。如今说起来居然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。”她低头就势抚着金麒手中的玉佩,慨然说:“也算是有缘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当时找这物件也不过是为个念想,真以为是小时候掉落外边再也找不到了,没想到还能再见。其实,”金麒吻了吻她脸颊,“我找到最珍贵的玉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谈起这玉佩的来历,金麒说他是冬日出生,凛风寒冽,偏是那天没有结霜。清晓辉光照着圆滚滚的晨露,当真奇景,家里长辈取了露作小名,又制了这枚玉佩。后来易服、革立、搬家,早就失了去向。也幸好是幼年时这玉佩被无意拿去埋在旧府,阔别数年又寻了回来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平淡日子没过多久,全面战事爆发,多地沦陷。玉卮二人又参与军中出力。那时局势紧张,物资吃紧,人人都咬着牙撑下去,揣着坚持。他们等着结束之后继续过回先前的平淡生活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金麒又与玉卮告别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玉卮想,走就走吧,他脚步总比自己快些,就让他先去看看前路如何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在他身前的口袋里塞了一枝小小的白花。可惜那花有些枯萎,如果有带着露珠的新鲜花瓣就好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玉卮流着泪和他分开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说如果有机会,她会再送给他一束花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束鲜妍的、带着晨露的花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如果没有机会。

        希望金麒可以走慢点,他们在路上重逢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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